七、四十年电影交流的丰硕成果

自20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20年代，在中国海峡两岸暨香港发生的这一场电影交流大潮，蕴酿于为“中国电影”正名，起始于人员往来、频繁热闹的你来我往，继之以各种各类的影片展览、学术研讨，归结为人才、资金、技术、经验、市场乃至美学的整合和合作，可谓声势浩大、波澜壮阔，当然其中也不乏迂回曲折、潮起潮落。四十余年来，其成果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实现“两岸三地”互相放映电影；二是促进“两岸三地”合作拍摄电影；三是推动“两岸三地”发展电影评论，包括首先实现“电影史的统一”。

26、实现海峡两岸三地互放电影

大陆（内地）、香港、台湾生产的电影，都是中国电影，但是1949年以后，大陆（内地）与香港、台湾之间，由于意识形态和电影管理的隔绝，各方只放映自己生产的电影，互不放映对方的电影。

这样不正常的文化隔离状况，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交流潮流的兴起，才得到改变。

这种改变实际是从80年代初，在大陆（内地）、香港、台湾的一些城市，街头巷尾星罗棋布地出现的录像带走私市场和各种非法录像放映点开始的。

接着出现的是各类专业性的电影展映和观摩研讨活动。以两岸交流为例，最早举行的是1984年在香港举办的“80年代中国（大陆）新电影选”和“台湾新电影展”，此后影响较大的还有1993、1994、1995年先后在台湾、大陆举办过三次的“大陆电影观摩展”和“台湾电影观摩展”。从80年代到90年代，在大陆（内地）电影界举行的各种专业活动中也多会放映台港电影作内部观摩，而在一年一度“金鸡百花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长春电影节”等重大电影活动中，台港电影的观摩展览包括参与竞赛也渐成常态。香港、台湾对于大陆（内地）电影的专业性观摩放映也大致相同。

从专业观摩到社会公映，第一部在大陆电影院公映的台湾故事片是《搭错车》，台湾1983年出品，第二年即在厦门、泉州等沿海城市公映。接着有《家在台北》《彩云飞》《汪洋中的一条船》《八百壮士》《小城故事》《老莫的第二个春天》等一批台湾片在祖国大陆各省、市、自治区热映，深受大陆观众欢迎。1990年台湾故事片《妈妈再爱我一次》在大陆引起轰动，票房高达两亿，打破历史纪录。在此形势下大陆逐步放开台湾电影进入大陆市场的各种限制，直到2010年宣布台湾电影进入中国大陆不受现有进口片配额限制，只要通过审查，在影片放映和参与竞赛等方面，视同国产影片。另一方面，大陆电影进入台湾一事则有点拖拉和磨难，直到1997年台湾“新闻局”才宣布，大陆影片进入中国台湾地区，每年以十部为限。这十部“配额”当时有点炙手可热，但随着进入台湾市场的大陆电影并不受台湾观众青睐，“配额”也就渐渐被冷落了。为什么海峡两岸互放电影在经过一阵热闹之后近年来反而慢慢进入萧条了呢？有专家认为，这是由于海峡两岸观众在题材选择、欣赏趣味等电影欣赏上的差异性引起的。也有人指出，台湾近十余年来在陈水扁、蔡英文的执政下，致力于“断根中华文化、弃绝两岸关系”，“造成年轻一辈缺乏国族、血源及文化认同，甚至敌视大陆。而这些三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却正是电影消费主力，他们不看甚至讨厌大陆电影，其来有自。”

目前正常发展的倒是内地与香港的互放电影。自扩大电影交流以来，香港电影在内地市场一直有较好的票房，尤其是内地与香港的合拍大片多年来是内地电影市场的主力，往往占据年度“十大票房电影”中的七八部，而且屡次刷新中国电影的票房纪录。我们希望中国内地与香港互放电影的健康发展，能够带动“两岸三地”中国电影的整体发展。

27、促进海峡两岸暨香港合作拍片

海峡两岸暨香港合作拍片，是近40年来在中国电影发展历程中发生的一个重要现象，也是大陆（内地）、香港、台湾电影交流大潮所产生的一个重要收获。

合作拍片，包括大陆（内地）与香港、台湾三方合作，也有内地与香港、大陆与台湾两方合作，而尤以内地与香港的合拍成绩最为显著。20世纪80年代以来内地与香港合作拍片，可以上溯到1982年香港导演李翰祥在北京拍摄《垂帘听政》《火烧圆明园》等清宫片，虽然那时还没有“合拍片”这个概念。大陆与台湾的合作拍片，有人认为是台湾著名导演李安执导、后来摘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桂冠的《卧虎藏龙》开启了两岸电影合作的大门；而1993年由陈凯歌导演、曾经斩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霸王别姬》等则是两岸合拍电影的第一批成果。由此可见，无论内地与香港，还是大陆与台湾，合拍电影的起点都是很高的。

令人欣喜的是，经过20世纪80年代以来海峡两岸和香港电影界的交流和合作，中国电影史上出现了一大批融合大陆（内地）、香港、台湾各方电影资源的合拍大片，从《云水谣》《大灌蓝》《英雄》《十面埋伏》《功夫》《无极》《神话》《如果·爱》《满城尽带黄金甲》《霍元甲》《夜宴》《墨攻》《投名状》《集结号》《赤壁》《画皮》，到《梅兰芳》《风声》《建国大业》《叶问》《唐山大地震》《十月围城》《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让子弹飞》等等。这些“华语大片”大多数是“两岸三地”的合拍片，有的虽然不以“合拍片”名义拍摄，实际上也是整合了大陆（内地）、香港、台湾的资金、技术、人才、经验和外景地等各种资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批合拍大片是这一时期中国电影创作的主要收获，也成为国内电影市场的主角。其特点：一是资金上的大投入，采取包括“两岸三地”在内的国际融资方法；二是在主创力量上汇集了“两岸三地”演艺界比较顶级的人才；三是在题材上多数选择中华民族的历史、传说，注意加入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功夫等元素；四是试图综合大陆（内地）和港台的电影经验和审美观念；五是在技术上大量运用高科技、电脑特技制作，制造视听奇观；六是在电影语言上接近现代电影形态；七是以海峡两岸和香港为共同市场，创造票房奇迹。

需要指出的是，最近十多年来，海峡两岸暨香港的合拍电影形势，出现了向两极转化的新情况。一方面是内地与香港的合拍片创作不断深化发展，出现一批如《红海行动》《战狼》《建军大业》《智取威虎山》《金刚川》《长津湖》《长津湖之水门桥》那样的“新主流大片”，把主旋律的电影创作理念同类型化、商业化的艺术方法结合起来，在实行电影资源的整合、电影题材与方法的结合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试图实现电影美学的融合；另一方面则是中国大陆与台湾的合作拍片，出现了明显的退潮趋势。从2012年到2019年，在我们主办的“十大华语电影”八届评选中，共产生了80部优秀影片，其中有13部是内地与香港的合拍片，而没有一部是大陆与台湾的合拍电影。大陆与台湾的合拍成绩，似乎已经从三十年前的战果辉煌退步为如今的“归零”，这一结果也不能不说与“台独”势力在台湾十多年来的执政密切相关，令人唏嘘，也发人深思。

28、推动海峡两岸三地电影评论和史论发展

海峡两岸暨香港互相放映电影和合作拍摄电影，无疑推动了大陆（内地）、香港、台湾的电影评论工作，特别是“台港电影研究”，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成为中国电影理论评论的一个热点，成为电影学术界的一片新的热土。许多电影杂志开辟了“台港电影研究”专栏，不少大学开设了“台港电影研究”课程，还有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的培养计划。

2008年8月中国台港电影研究会与华夏电影发行有限责任公司在北京联合主办了第一届“华夏杯”港台电影研究优秀论著评选活动。《香港电影史》（作者：赵卫防）等三部专著、《时代投影：主体的苏醒及镜语重构》（作者：黄式宪）等十五篇论文被评为港台电影研究优秀论著，《香港电影回顾》（张思涛主编）等两部著作、《华语电影新格局中的香港电影》（陈犀禾、刘宇清著）等三篇论文荣获评委会奖。

本届“华夏杯”的评选结果表明了，“港台电影研究”这一块当年的“学术空白”，经过二十多年来第一批拓荒者的开垦，如今已经生长出一批丰硕的理论成果。

特别是这一时期的电影交流，在中国大陆（内地）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台港电影研究专家，包括李以庄、陈飞宝、赵卫防、黄式宪、郑洞天、杨远缨、周斌、胡克、谢建华、陈犀禾、孙慰川、张燕（排名不分先后，名单难免有遗漏）等等一大批人，他们成为当前中国大陆（内地）研究台港电影的中坚力量。

另外，海峡两岸三地的电影交流也促进了中国电影史的研究和写作。2005年中国电影“百年大庆”前后是“中国电影史”著作的井喷期，《中国电影文化史》（李道新著）、《中国电影艺术史》（周星著）、《中国当代电影史-1977年以来》（陆绍阳著）、《中国电影当代史》（章柏青、贾磊磊主编）、《中国电影通史》（丁亚平著）等，还有关于纪录电影、武侠电影、少儿电影、电影表演等内容的一批电影专门史（著作者分别是单万里、陈墨、张之路、刘诗兵等），都是在“电影交流大潮”影响下诞生的电影史新作，它们与此前的中国电影史著作的一个显著区别，就是开始把包括大陆（内地）电影、香港电影、台湾电影的“完整的中国电影”作为研究对象，或者在书中专辟篇章论述台湾电影、香港电影，或者整合中国大陆（内地）、台湾和香港电影的整体面貌，努力实现“把中国电影史统一起来”。

总之，“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交流大潮的发展，从电影放映、电影制作、电影评论包括电影史论等各个方面，从交流走向合作，从合作走向融合，为中国电影的未来发展开启了一个新局面。

八、潮起潮落，潮向何方？

近四十多年来“两岸三地”电影交流、合作、融合的大潮，已形成一股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

当然，如同自然界的大江大潮一样，出现潮起潮落，曲折迂回，也是难以避免的。

29、“专业委员会”推进台港电影研究新繁荣

2015年下半年到2016年上半年，中国台港电影研究会根据民政部有关文件精神，先后批准成立了“香港电影委员会”“台湾电影委员会”和“海峡两岸电影交流委员会”三个专业工作委员会。

台湾电影委员会于2016年3月在上海举行首届台湾电影学术研讨年会，主题为“台湾电影：历史、产业与美学”，于2017年4月在厦门举行第二届台湾电影学术研讨年会，主题为“新世纪以来台湾电影的新变化”，于2018年5月在浙江金华举行第三届台湾电影学术研讨年会，主题为“台湾电影与大陆电影之关系：历史、现状与未来”，于2020年5月在成都举行第四届台湾电影学术研讨年会，主题为“台湾类型电影创作研究”，于2020年11月在厦门举行第五届台湾电影学术研讨年会，主题为“台湾电影与中华传统文化”。

香港电影委员会成立后也先后于2016年5月、2017年12月、2019年6月在北京、厦门等地举办第一、二、三届香港电影学术研讨年会，主题分别是“香港电影专题研究”“香港电影的新语境、新探索、新格局——纪念香港回归二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和“类型创作、合拍转型、本土回归、文化突围——当下香港电影发展现状”等。

我在参加第五届台湾电影学术研讨会致辞说：台湾电影委员会成立不到五年举行了五次全国性的台湾电影研讨会，香港电影委员会成立以来也举行过四五次全国性学术活动，这两个专业委员会在当前台港电影研究中发挥了主力军的作用。

这是在两岸电影交流渐趋退潮的背景下，在大陆（内地）电影界和学术界出现的又一次台港电影研究的学术繁荣局面。

30、金马奖“傅榆事件”：两岸交流跌入低谷

上面已经提到，2018年11月17日，第55届金马奖在台北“国父纪念馆”颁奖。“最佳纪录片”女导演傅榆利用金马奖讲台，发表具有“台独”倾向的言论，引起在场的大陆电影界代表强烈不满。第二天大陆影人几乎全部提前离开台湾。第55届金马奖不欢而散。

“傅榆事件”将“两岸交流”骤然推向低谷。

第二年，大陆（内地）电影界包括香港电影界，没有再参加金马奖活动。

海峡两岸电影界的交流合作，从四十多年来的逐年发展，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九、四十年交流的几点思考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生的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交流合作大潮，至今已延续了四十余年。关于这个艺术潮流，我们有几点思考。

1.由于历史的原因，中国电影长期以来分为大陆（内地）电影、香港电影、台湾电影三大组成部分。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有着共同的文化渊源，又有各自不同的社会背景和发展轨迹，因此形成中国电影“一分为三”“分多合少”的事实。中国电影内部的隔绝和分裂是近代历史留给我们的一个文化伤疤，但另一方面大陆（内地）、香港和台湾电影长期以来各自的独立发展，客观上使中国电影获得在不同社会和文化背景下多元发展的历史机遇，因此也使得今天的中国电影有可能通过交流、合作而达到互补、共赢的目标。中国电影发展120年来，经历了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由合而分”继而“由分而合”的历史过程，这是中国电影发展的特点，也是中国电影发展的大趋势。这个大趋势是不会改变的。

2.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的交流合作融合大潮在20世纪80年代来到中国。这个艺术潮流是当时政治形势的发展所决定的，也是电影艺术本身发展和创新所必需的。这个潮流的意义在于力图改变中国电影内部长期以来形成的某种隔绝和分裂，逐步实现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的融合和统一，以促进中国电影的整体发展，并有助于推进国家的统一。因此这个潮流无疑是进步的、积极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

3.电影的交流是从对“中国电影”概念的拨乱反正开始的。香港电影、台湾电影都是中国电影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中国电影是包括大陆（内地）电影、台湾电影、香港电影的完整的中国电影。这是对中国电影应有的基本认识，这个认识也是促进中国电影内部加强交流合作，推动中国电影整体发展的理论基础。

在四十多年来中国电影内部交流合作融合的过程中，大陆（内地）和香港、台湾的绝大多数电影工作者，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做出许多不懈的努力，使得我们在电影放映、电影创作、电影评论包括史论建设等各方面取得许多新的发展，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事实已经证明，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合”则共赢，“分”则俱伤。

4.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交流的实际说明，阻碍甚至破坏中国电影交流合作融合的，主要是台湾某些人身上存在的“台独”思想。

第53届台湾“金马奖”发生的“傅榆事件”已经证明这一点。“台独”思想企图阻挠祖国的统一，在政治上反对“一个中国”原则，在艺术上把电影蜕变为“台独文化”的传声筒。我们必须同“台独”思想划清界限，坚决反对“台独”，以推动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交流合作融合的潮流继续前进。

5.海峡两岸暨香港的电影交流大潮，经历了四十年间的潮起潮落，眼下并没有终结。

海峡两岸暨香港40年来电影交流的成绩和意义有哪些？经验是什么？还存在什么潜在的问题和危机？大陆与台湾的电影交流为什么会落潮？责任应由谁来负？如何掀起两岸电影交流合作的新浪潮？

这些正是迫切需要我们认真总结和思考的问题。

我们相信，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交流合作的道路虽然难免还会有迂回曲折，但是中国电影的大趋势肯定是要从隔绝走向融合、从分裂走向统一。这个历史趋势不会改变，也不可能逆转。让我们共同努力，进一步推进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的交流、合作和融合！

（本文作者为中国台港电影研究会荣誉会长）